散文
立冬
陈宗琼
当你背上行囊,邂逅了春天的希望,品尝了夏天最浓烈的美酒,将回味与秋的收获装满仓时。转眼、庚子年的冬天就这样悄然而至。
今儿、立冬了,是一个轮回的结束,又是一个轮回新的开启。
古城天空的蓝,是那样的深邃,那样的透彻。洁白的云朵像蔚蓝大海上的浪花,轻轻地敲响冬的大门。阳光格外温暖,仿佛置身于初秋的午后。
滨河路上的银杏叶,在冬日的映照下,叶边缘点缀着黄色的晕圈,像极了人工镶嵌上去的金色花边。哦!原来银杏叶子不是一夜之间变黄的,是经历了多少日夜霜露,才逐渐淡去了盛装一夏的碧绿。而在某一天的清晨,突然发现树冠上挂满了金黄的蝶。
柳叶逐渐泛黄,偌大厚重的树冠却是在悄悄改变着。叶片飞舞,追逐着风的脚步,柳树也开始一天天轻盈起来了。
再过一月左右,当最后的叶片飘零而去。枯败的柳条在寒风里晃荡着;银杏叶子将会给大地铺上一层金黄,没有叶子的陪伴,银杏树的枝杈,像一只只瘦骨嶙峋的手朝像天空,静谧的守候。
此刻的我,逛累了,腹中咕咕作响。是了,今儿立冬,得应个节气。于是寻一间干净的,食客满座的羊肉馆,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粉。
古城的羊肉馆,沿袭传统工艺,食材,配料,做法大同小异。随便走进一条街巷的一间羊肉馆,都能吃到差不多的味道。期间的细微区别,只有地道的古城人才能清楚分辨。而向来挑剔的我,这几十年吃下来,也就不那么挑嘴了。
岁月改变了一切,曾有的家乡的味道却是再也寻不到了。现在的羊肉馆的烹饪做法大多相似,熬煮羊肉的配方差不多都加了当归、生姜、花椒、陈皮等,为了汤汁的回味和颜色,还适当辅加了一定比例的豆浆。通过一代又一代大厨的摸索,形成了一种默许的配料模式,也就是今天羊肉馆差别不大的味儿。
于我来说,喜欢的味道,还是儿时父亲煮的羊肉汤锅。
家乡有个不成文的习俗,每年立冬和冬至这天。有条件的山里人家,是要吃羊肉的。吃羊肉讲究的,首先是黑山羊的品质,总是要挑选一只肥壮的大骟羊(骟羊就是小公羊通过阉割后,专门用于饲养长大后宰杀吃肉的羊)。那时候的黑山羊通常吃青草、树叶,冬天草枯的季节,为了防止骟羊掉膘,牧羊人会给骟羊投食一些玉米粒,适当喂一些盐水。
记忆中,立冬那天。宰羊的师傅,操起一把明晃晃的刀子,对着羊的脖子一刀下去,那冒着热气,夹杂着一丝腥味的羊血顺着刀口喷涌而出。打下手的人早把准备好的一个大号瓷盆里放入一些盐,加一瓢冷水,将羊血接到盆里。待羊血流尽后,几个人搭把手,把羊子挂在特制的带着铁钩的架子上。剥皮的师傅熟练地褪去羊皮,清洗干净内脏。羊头,羊尾,四个蹄子用点燃的秸秆火苗烧去羊毛,刮洗干净后,皮子呈现金黄色。继而麻溜的分割切块,准备熬煮羊肉汤锅了。
接下来熬煮的配料也是最为关键的,依据羊肉的数量,确定配料的多少。我家的配料简单,父亲将一把伤寒草洗净绕成一捆,陈皮用的是云甸螃蟹沟的红桔的桔皮,抓上一把花椒,将生姜拍碎备用。把羊肉,羊头、羊蹄,羊肚杂装入大锅,加入山泉水,大火烧开,用勺子打去浮沫泡子后,将配料全部放进锅里,转入小火慢炖。
当水蒸气带出的香味儿越来越浓郁的时候,父亲从菜地里拔来几颗水灵灵的白萝卜,洗净切成块放入羊肉锅里一起煮,待萝卜熟了,用漏勺将花椒,陈皮,伤寒草捞出。一锅热气腾腾的羊肉汤锅就煮好了。
羊肉沾水也是讲究的,干红辣椒放进木柴火塘里炮制成糊辣椒,稍冷,直接在手掌心里揉碎;现把花椒放入老石臼里冲成花椒面;香菜,小葱也是从地里新鲜采摘的;加上发酵两年以上的自家做的豆瓣酱;把香菜、小葱切碎和糊辣椒面、花椒面按比例混合,适当加一些食盐,鲜香的沾水就妥妥地调制好了。
亲朋好友足足坐满三四桌,酣畅的大快朵颐。再浅浊一杯陈年老酒,喝上一碗热气腾腾的、撒了一点葱花的羊肉汤,红扑扑的额头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。
立冬吃羊肉算是进补了,散寒祛湿,增添热能,才能抵抗住漫长的寒冬。到冬至节的时候若能再吃上一顿热腾腾的羊肉汤锅,开春时节才有力气啃青,元气满满迎接又一年的辛苦劳作。
立冬、吃羊肉汤锅是那样的让人不能忘怀。记得有一年的立冬前几日,父亲提前去挑了一只肥壮的大膻羊,用麻绳拴好牵回家来,等到立冬那天才宰羊。于是,父亲叫我把羊牵到湾子里去吃草,从来没有放过羊的我,心底惦记着电视剧,就把羊拴在一棵灌木丛上,让羊乖乖的吃地上的青草,自己则跑回家里看电视去了。
父亲回家看见我在看电视,于是问道:“羊吃饱了没有啊”,“不知道啊,我把羊拴在湾子里的树丛上,它在哪儿吃草呀”。父亲说:“唉!你这闺女啊……”。于是我和父亲急忙赶到湾子里去,哪里还有羊的影子。“老爸、羊哪里去了啊?我明明把它拴在这里的呀”看着满脸疑惑的我,父亲忍不住笑说:“傻闺女,羊肯定是被人牵走了啊”。湾子坎边上就是通往上面村子的路,跟着父亲一道顺路去寻找。遇见下山的一个村民,迎面传来他的声音:“陈老辈您这是要去哪里啊?”父亲说:“找羊子啊,我闺女把羊子拴在湾子里吃草,这时候羊子不见喏”村民说:“他看见一个人牵着一只羊,朝小巢那个村子去了……”。那个村子在山顶处,村民流动性大,人也复杂。父亲说“算啦,不用找了,闺女我们回家……”
我眼巴巴的对父亲说:“哦豁、这哈羊肉吃不成了”。父亲没有一丝责骂,笑说:“舍财免灾,只是可惜我那根新麻绳了。闺女,你学过的成语,顺手牵羊。你把羊拴在哪里不看着,羊子就是这样被人顺手偷走了。明天和你哥去你表叔家再牵一只骟羊回来”(家里没有人放羊,几十只羊子是寄在邻村的表叔家里放养)。
现在回想起来,那时候的一只大膻羊卖了,是可以添置好多生活用品。寻常人家若是掉了一只羊,估计会心痛半天的。摊上我这样的闺女,少不了会挨一顿暴扁。而父亲却是连一句责怪的话都没有说,还笑眯眯地给我讲成语。哥姐都觉得换做他们其中一个,就算不挨揍,也会被责骂的。
按现在的网络用语来说,我就是那种单纯的傻白甜吧?同学也曾笑说我是蜜罐罐里长大的娃,看来确实不无道理的。
扒拉着眼前这碗寻常的羊肉粉,记忆的味蕾翻腾着,氤氲的热气湿了眼睑,映照出那年那月,父亲那慈祥的面容,那质朴的话语。那立冬时节父亲煮的羊肉汤锅,那种暖心的味道,伴随我走过风风雨雨几十个漫长的寒冬。一路跌跌撞撞,一路成长起来。而那种深埋在骨髓里的那种宁静淡然的清欢,至此却是再也寻不到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