卢金玲｜洗澡花的夏天

去年九月的一天，在宏村游玩，出村的路上，看到路旁一棵棵自然生长的紫色洗澡花，葳蕤艳丽；长长的花茎擎着粉紫的花瓣，在下午五、六点钟的落日中迎风招摇。走近凝望，大感亲切：这一朵朵星状耀眼的洗澡花开放的样子，像极了儿时家中门前美丽的夏天！当时已是九月，洗澡花已结籽，黢黑的小地雷似的花籽结实地长在花萼中，呆萌溜圆的外形里包裹的是下一季美丽的夏天。因有几分念旧、几分亲切，就细心地采了些花籽带回，准备来年再栽种出儿时美丽的回忆来。

洗澡花乃寻常小花，不似今天的诸多名卉，需要温度湿度的关照。它是大自然随处生长的一株植物，秋天掉落的种子，不管吹落到哪里，在下一个春天都会就地生根发芽，不计土壤和环境。只是它开花的时间很特别，一般的花儿都是迎着朝阳开放；而它，却是含蓄地错过日头，只在夏天傍晚五、六点钟的时候，在家长呼喊玩耍了一天的孩子们回家洗澡吃饭的时侯开花；所以，村里的孩子们都称它：洗澡花。

洗澡花是儿时路边随处可见的寻常植物，几十公分的植株，圆卵形的叶片绿意葱茏。春夏渐热的天气里，洗澡花的枝条也在这渐热中不断积聚养分，生机盎然地生长；一株洗澡花虽不高大，但是多枝多叶，喜水，春夏时分，一场场雨中，枝条不断地长粗、变壮，为盛夏的花季做着充分的蓄积。新发的芽条一分为二，二分为四，青浅茁壮；洗澡花的根系深扎，植株葱茏，叶片肥大；等长到一定气势，积蓄到一定的能量，它便有如蝴蝶展翅般，每个枝头每天都开出许多艳丽的小花来。一朵洗澡花的花期只有半日，从傍晚开到次日凌晨，花瓣便合拢收缩到花心里，就像奶奶满意的略微憋嘴的笑脸；但是整株植物的花期却很长，从盛夏一直开到九、十月间的秋天，繁花朵朵点亮枝头，伴随着孩子们整个玩闹的夏天。

盛夏傍晚，夕阳西下，暑热渐去时，洗澡花紫色的、鹅黄的花朵儿如张张笑脸，叠次开放。长长的花茎上，五星圆润的花瓣娇面盈盈，粉色郁人，从花茎中伸出的几条纤细花丝，顶尖托着粉粉的花药，长长地探向空中，艳丽妖娆，不时有归巢的蜜蜂路过，采得一份意外的收获。细嗅，花儿清香隐隐，所以也叫“夜来香”。“夜来香”是它的雅号，有如每个孩子在笨拙的小名之外还都有一个上学的大名，大名正式、文雅；但孩子们只爱叫它“洗澡花”，因它上口，形象。

夏天的某一部分日子里，下午五、六点钟，路边的洗澡花便一株株地盛放开来，准确地像跟时钟一样。此时，“小二子！”，“毛头回来了，洗澡吃饭！”等叫声回响在村巷；于是，各家在外玩耍了一天的孩子们，带着满身的汗水和兴奋往家跑，他们奔跑的节奏引起了路边洗澡花的点头回应，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，孩子们知道此时若不回家，可能会有大人们的一顿训责；而洗澡花也为自己能在这个时候为孩子们提个醒，有时有晌地玩、及时回家而感到开心。

七月流火，夏日里，也只有傍晚，辛苦了一天的家人们才能慢慢地歇息下来，奶奶在打扫院子，准备吃饭。泼地的水顺便也浇灌了晒了一天的洗澡花，被滋润的花朵明艳无比，星朵虽小，但花开繁茂，枝枝朵朵，一路延伸，自成气候，仿若夏日夜空中的灿烂星河，淙淙流入人间。渐落的夜色中，阵阵花香伴着饭菜香，一家人，就在这清浅夜色中享受着夏日傍晚的惬意和欢乐。

洗澡花的夏天很充实，它能看到整个夏天孩子们的放松、开心，以及秋天开学时明显的长大。但是长大后的孩子们渐行渐远，洗澡花发觉身边的孩子越来越少；而那个叫做城市的有着许多孩子的地方，路边都是整齐密集的行道灌木，整齐得容不下一棵小小的、自由开放的洗澡花。此后的洗澡花，在夏天里便很落寞，也只偶尔会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，遇见一个人，捧着一只开放的洗澡花，深情地说：“这是我小时候的花朵！陪伴了我无数个成长的夏天！”

此时，洗澡花又觉得内心很满足。它似乎又看到了一棵种子的萌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