窑 货 店

江苏｜王喜根

窑货店，顾名思义，凡窑里烧出来的东西，除了秦砖汉瓦什么都卖。

老街上有家窑货店，卖的都是正儿八经陶都、瓷都的窑货：缸、坛、瓮、罐、钵、碗、碟、壶、杯、盘，进货渠道为景德镇、宜兴、醴陵、淄博。

小时候对“景德镇”印象特别深，几乎每只碗碟上都有“景德镇”款，虽不甚了了，但对景德镇充满了神秘感。

放学时路过窑货店，我们时常对尿壶指指戳戳，一个个前仰后合笑到肚子疼。

尿壶是男子夜晚接尿的用具，因器形似虎，古代称之为“虎子”。

大伙为什么会笑，因为我们当中有人利用尿壶干过“缺德事”。

街上有个老光棍叫孙大瓜，高喉咙大嗓子，专门喜欢欺负小孩，看到小孩从身边过便嚷着：“喊我，喊我一声孙大大（大伯）！”小孩子都不情愿，四下逃窜，他跟在后面追，谁被他捞住肯定要脱裤子摸鸡巴。

大伙怕他，恨得咬牙切齿，寻思着也让他吃吃苦头。

孙大瓜有个习惯，每天早晨上完茅房，总要把尿壶放在墙脚根晒，入夜拿回家。有天夜里，他对着尿壶撒尿，尿壶里突然有了动静，把他吓得半死，居然从里面跳出个癞蛤蟆！

还有一次，不知是哪个小孩想出来的主意，把半个鸭蛋壳放在尿壶入口处，孙大瓜也没在意，夜晚把尿壶拿到被窝里接尿，弄得满床骚臭。

窑货店年前生意最红火，成套的焖钵（砂锅）也不过七八毛钱，用最大的焖钵做一锅风鸡焖劗肉，是我家每年除夕宴上的保留节目。

至于煨汤，母亲喜欢用煨罐。

煨罐又叫“砂包”，两侧有耳，移动方便，大号的煨罐可容纳一只蹄膀，用文火慢慢煨，与用高压锅炖制品味迥然不同，它能保持食材的原汁原味。

使用煨罐之前，通常要用它煨一锅粥，以稳定瓦罐的内部结构。

有一年母亲买了个新煨罐，让我看住粥锅，我在外面玩上了瘾哪还住家里炉子上的煨罐，结果把煨罐烧裂，挨了一顿“木柴烧肉”。

“光润如珠玉，调和若鼎铛”，这是当年窑货店喜爱的对联。

窑货店是老式门面，上下门板是每天的必修课。

门板是由十多块两寸厚一尺宽的木板拼成，反面标着左一左二、右一右二的顺序，早晨一块一块地下，晚上一块一块地上。这上下门板既是体力活，又是技术活。

上门板时先在槽口处将板的上头送入木槽，再从槽口处将板的下头送入木槽。

下门板时先将门板匀力托移至槽口，再拉上头，一移一拉，顺势而下，用力稍微不均匀便会卡住，大冬天经常把窑货店员工急得一头汗。

眼下，建筑业中用粘土烧结的砖瓦已经淘汰出局，比秦砖汉瓦资格老得多的缸、坛、瓮、罐、钵退出社会舞台，也是人类文明史的必然。

随着人们的生活方式趋向城市化，家庭中根本不需要储存大量的食物，精巧耐用的塑料制品、不锈钢盆罐取代了窑货。

过去人们常说“丢下这坛坛罐罐”，如今此话被不幸言中，成了谶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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