澡堂越逼近年关生意越好，尤其过了腊月二十五，澡堂门口便排起了长队。以往，中午十二点开汤，这几天早上八点钟就开张。

水还是那一池水，人却增加了十几倍，到了晚上那水几乎成了“糁儿粥”，但谁也不在乎，他们的理论是“只有人脏水，没有水脏人”，这种水元气足，不管怎么说，春节之前洗把澡，涤其旧污，干干净净过年，心里踏实舒坦。

所以，一些农村人拖儿带女不惜跑五六里地，在凛冽的寒风中等两三个钟头，就是为了洗这把澡。

棉布帘一掀进入店堂，和外面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，这里到处热气腾腾温暖如春。外衣刚脱下，伙计马上用叉棍将它高高地挑起来挂在你座位上面的横梁上，同时向浴客交待：“有贵重物品请查明交柜！”

那年头最贵重的物品就是手表，手表退下来，伙计小心翼翼地将它锁进柜台小抽屉内，随即交给对方一个有松紧带的小牌子，临走时凭牌取表。

刚从浴池内出来，几乎每个人都是大汗淋漓，跨进休息厅，伙计立刻递上热毛巾，同时从木桶里抽出两条热毛巾，帮你从上到下、从前到后擦一遍，然后端过一壶茶，用大围子将你身体裹住，顺便问一声要不要修脚，如果浴客说要，伙计便扯起嗓子高叫一声“来修----”，修脚师傅夹着个白布卷(里面包的是修脚工具)马上便到。

服务如此周到，浴客甚至有点过意不去，无论生客、熟客，抽烟前总要给伙计递一根，伙计从围裙里摸出火柴殷勤地给浴客点火，自己将香烟往耳朵上一夹，又招呼下一个浴客去了。

如果你用心观察，伙计一般不抽烟，夹在耳朵上的香烟很快便进了抽屉。抽屉里有好几个木格，伙计各人有各人的木格，各自收下的香烟最终都会聚在各人木格内。

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有句顺口溜：“公社书记两边分，大队支书四脚奔”，指的就是抽烟。

“两边分”即“大前门”，因为每支烟上有个篆体的“門”字，那年头能抽上“大前门”是一种身份的象征。“四脚奔”是“飞马”，比起“大前门”当然低一个档次。

到了晚上放水以后，伙计们各自将当天的“战果”分门别类归到废弃的烟盒内，有老人的孝敬老人，没老人的送给亲朋好友，日后混一顿酒喝喝也是好的。

不过伙计们很仗义，得了浴客的烟，那热毛巾来得格外勤。“打毛巾把”绝对是功夫活，头二十条毛巾卷在一起，放进“老虎灶”滚开的汤罐内浸透，马上捞出来用手拧干。

烫，哪能不烫，一方面是手上练出了老茧，另一方面是眼疾手快。学徒工初干一般受不了，常常烫得手直甩。

热毛巾还有一个妙用——催客上路。

一些中老年浴客都有浴后小憩的习惯，有人睡眠不足，干脆到澡堂里呼呼大睡。到了年关，外面有一大帮人在寒风中排队，如此浴榻岂能容闲人酣睡？一块热毛巾甩过去，浴客顿时惊醒。“老大哥帮帮忙，外面还有百十号人等着呢！”对方心领神会，立马穿衣走人。

不过，澡堂生意也有清淡的时候，每年六月到九月，门可罗雀，到了伏天干脆歇业。这时你再到街上去看，卖西瓜、卖冰棒的不少便是澡堂里的伙计。

文/王喜根

王喜根，江苏扬州人，新华报业传媒集团江苏经济报原副总编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