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地鸡毛

金秋10月，我们在北方走访困境儿童时，在一个种满洋姜花的院子里我们相遇了。张姓女主人公的笑脸与金灿灿的洋姜花相映生辉，她热情地招呼我们进屋，室内没有像样的家具但整洁有序。如果不是身下那辆轮椅，哪里看得出来这个美丽整洁的女人已高位截瘫十数年！她讲述了自己的人生经历，那个来自于北方土地上平凡的震动，激起了我内心的扬尘。

我们叫她张姐，今年40多岁，她的经历要从10多年前在医院查出脊柱肿瘤开始，当肿瘤发展到压迫神经时，手术是最佳治疗方案，虽然伴随着巨大的风险。

她经历了一场长时间的大手术，如果说死亡是最坏的结果，那么术后张姐依然面临了次坏的结果：高位截瘫！手臂以下的身体丧失知觉和行动能力。

那一年张姐才刚刚30岁，带着颈托的她连一心求死都无能为力。手术前的张姐勤劳能干，每天天不亮起来做豆腐卖，虽是小本经营，却也忙忙碌碌吃穿不愁。手术后她成为了一个累赘”，连翻身、大小便都不能自理，终日需要带着成人尿布。自尊要强的她辗转了许多城市和医院求医，看遍了中西医，然而每一次的希望都成为梦幻泡影，

张姐说，那些日子我每天都号啕痛哭，夜里哭声透过墙壁吓到了邻居。听到这里，我们同行的志愿者双眼已经蓄满泪水，生逢不幸，是多么需要呵护和关爱的时刻啊，那一刻我只想张开双臂。

就在张姐痛苦绝望到无法自拔的时候，她发现自己怀孕了！腹中的小生命为她燃起了新的希望，她不顾所有人的劝说，执意要冒着生命的危险生下这个孩子。

一个胸部以下高位截瘫的病人要经历怀孕、生产是何等艰难，更不说养育这个孩子的艰辛，哪怕一个正常人都难以周全，然而这个孩子是张姐生命里的一道光，她太想留住这个孩子，留住这个家，她一天天地坚强起来，用仅能活动的两只手打理家务，照顾自己。一朝分娩，是个健康漂亮的男孩，叫明光。张姐喜极而泣，人生不能重来，但是每一个生命都孕育着新的希望和未来，这是生命的馈赠。

这个孩子，他象一道光照亮了张姐原本痛苦颓唐的生命。张姐恢复了往日的勤快，亲手养育照顾明光。

仍然这样选择

张姐豁出性命生下的孩子只给这个家庭带来了几年安稳，没几年丈夫还是另觅新欢，过份的是，他把新欢带回了家，大家同住一个屋檐下。麻绳专挑细处断，危难尽出凉薄人，昔日的丈夫成为了前夫。

那个屋檐下绝望的女子，看尽了最后的精神支柱不合时宜的背叛，家庭的城堡消失了，全世界进入了黑夜。我看见张姐悄悄擦了眼泪，抿嘴尽量挤出微笑。有人扶着冰凉的轮椅，有人握住那双粗糙的手，所有人含泪看着这个从苦厄里走出的战士。

我们很难想象一个高位截瘫，无法依靠自己翻身、盖被保暖、下床倒水的女子如何忍着心碎照顾一个年幼的孩子，咫尺之遥，是男人和新欢过着蓬勃快活的新生活！很快，新欢也怀孕了，生下一个男孩名叫明欢。

几乎符合了所有影视情节的预设，那个家太贫穷了，或者那本就是不被祝福的婚姻，新欢和前夫生下孩子不久就离开了。有人说，新欢本不是过日子的人。不管怎么说，她像撒开了的麻雀一样音讯全无。第二年，前夫也离家出走了，丢下两个亲生孩子。在寒冷的日子里，一滴水都是罪过，她要疯了！！

张姐说，他俩的孩子明欢刚读幼儿园，小男孩每天坐在门槛上问，爸爸呢，爸爸什么时候回来？你说我该怎么办，我自己高位截瘫养着一个孩子，现在那四五岁的小男孩也无家可归了。有人劝我把孩子送到孤儿院，或者送给别人去养，你这样残缺的身体，自己都照顾不了，难道还要替仇人养孩子吗”。

我求死的心被年幼的孩子动摇了，每天晚上哭的枕头都湿透了。张姐说，我当然恨他们，我没有读过书，身体又残疾，丈夫丢下我我可以不怨，你们欺负我，我可以忍受，可是那么小的孩子，都是你们亲生的，怎么也是一条命，你们把孩子丢下，叫我怎么办？

把孩子送人养吧，各安天命！”

把孩子送到福利院吧，你连自己都照顾不了，怎么照顾他？”

何必为仇人付出呢，他们过去那样对你，你已经是受害者了。”

你应该先把自己的孩子照顾好，送他走吧！”

张姐说，不！孩子太可怜了！他爹妈不管我管，以后他是我的孩子！

满地金黄洋姜花

此刻那个小家伙明欢，从门帘里钻出脑袋开心地看着我们，显得格外亲昵活泼。一晃多少年过去了，当年那个门槛上哭着找爸爸的孩子，已经成了眼睛里挂满星星的小学生。为了两个溢满星光的生命，张姐把这一生交出去了。

每天睁开眼睛就是三张等着吃饭的嘴啊，不过张姐很快幸福地说，政府为我在残疾人中心协调了一份工作，收入不高但是每个月都有工资了，而且我们三都纳入了低保，还给我发残疾人补贴。我们也被她的幸福感染了，我想，因为善良，她的千里荒芜复苏了。

精舍曾经回复过，如何在没有幸福的地方寻得幸福？与真诚合作，与善良并蒂，就是安息。我想她的洪荒之力被开启了，再一次踏上生活的疆场，像是大将军一样翻越在床铺、轮椅、灶台、月光下训练，眼睛里泛着星光的孩子们终于有了热腾腾的饭菜吃，有带着香皂和阳光香味的衣服穿，那个家里干净得像是殿堂。因为爱，千里荒芜有了希望的颜色。因为爱，生命不再是贫瘠土地。因为爱，我们活出了生命的辽阔和壮丽。

小星光”的哥哥，明光已经十六岁了，院子里的洋姜花都是他栽的，明光说，那是耐寒、耐旱的植物，无论多么贫瘠的土地都可以开出美丽的花朵。为了就近照顾母亲，他选择以高分的成绩就读附近的职业高中，而且去了汽修厂实习。小星光”十分依恋哥哥，检查作业签字和开家长会也成了哥哥的工作，每天晚上要等到哥哥回家才肯睡觉。我们听了哈哈大笑，哥哥害羞得脸庞都变了颜色。

是啊，洋姜又名五星草，即便在寒冷贫瘠的土壤里，也可以开出最美丽的花朵。

在路上

离开的时候，我们一行几人都恋恋不舍，哥哥和弟弟推着轮椅上的妈妈送出很远。我们约好下次再来，哥哥悄悄地和张姐说，下次再来要提前告诉他，他一定买好吃的带回来。此行里小星光”的家庭是我们寻访的主人公之一，从他们的身上我们看见，哪怕是被命运扼住了喉咙，也以善良回报的幸福生命。当善良的能量像洋姜一样深植在土壤里，幸福的色彩便解放了世界。

有位哲学家说过，没有在长夜痛哭过的人，不足以谈论人生。老子说，知足之足，常足矣。而我们想说的是，把心交给了平安，幸福就不会太远。一路走来，我们会经过千山万水，江河原野，春秋寒暑，那些都不是生命的原色，爱才是。用真诚和爱去对待它，生命的平安永不枯竭。

2021年 10 月 10 日，我们将两个孩子都纳入了公益项目孤儿／困境儿童10年助养计划”，并为他们送抵了第一份衣物和学习物资。愿砥砺前行，不负韶华。